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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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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好像是蘇煒第一次到她家來,以前都是海雅去他那邊,說起來都是兩人單獨相處,但感覺卻截然不同。

可能這方面男女有別,她覺得把人領到自己住的地方,像是一種精神上的認可和親密,特別是女孩子,能領一個異性到自家,證明她已經非常信任對方了——雖然她和蘇煒交往的順序有點不太正常。

或許對有些人來說,肉體互相交流過,戀愛就已經圓滿,剩下的不是分手,就是面對瑣碎磨合的婚姻。可是海雅從未像現在這樣渴望與蘇煒進行真正的、精神上的親密,一切似乎才剛剛開始,他們對彼此很多事情還不了解,這種渴望和那晚的瘋狂融合在一起,令人時而小心翼翼,時而百無禁忌。

海雅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搬到客廳,連接上網,兩人並肩坐在沙發上,看《非誠勿擾》,葛優正和舒淇喝酒,喝醉了談及自己的傷心事,哭得臉皺成一團。不知想起什麽,海雅低聲問:“蘇煒,你以前有喜歡過什麽女孩子嗎?”

其實這問題就是自尋煩惱,戀愛中的女人心眼真不大,他要是說沒有,她只怕不信;他要是說有,她又郁悶。海雅擡頭看他,蘇煒微微一笑,反問:“你呢?”

她使勁捏他的手:“是我先問的。”

“嗯,問別人問題的人,要先把自己的情況說清楚。”他扣住她亂動的手指。

海雅笑著和他鬥了一會兒手指,終於認輸似的回答:“好吧——我上初中的時候偷偷喜歡過一個人。他是個好人,心腸特別好,所有人都沒看出我生病發燒,就他看出來了,替我做班級大掃除,然後我就喜歡他了。不過他對每個人都這麽好,我慢慢就沒感覺了,後來……中考後的那個暑假,我遇到了譚書林。”

她對自己能提起這段往事,感到有些不適,倘若是一個人獨處,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自己想起,它盤根錯節,影響她的過去、現在、甚至未來。她的人生軌道是因為遇見譚書林,才發生劇烈變化的。

“其實,那時候譚書林還不很壞。”海雅閉了閉眼,“我高一的時候數學總是學不好,他其他課都不行,唯有數學比我強……他偶爾也會幫我。”

說到這裏,她苦笑了一下,她的戀愛總是那麽畸形而廉價,多是別人對她誠心實意好一些,她就輕而易舉心動了,繼而又貪婪地索取更多,仿佛要把有生以來缺失的所有真愛都搶來。

蘇煒摸了摸她的腦袋,低聲說:“從小到大,都是女生暗戀我。”

海雅被他逗得笑了:“有你這麽自大的嗎?”

“我還收過很多情書。”

“哎,我也收過好多。”海雅趕緊跟他分享彼此當年收情書收到手軟的情況,在這方面有共同話題,真不可思議。

他們聊了好久,直到天都黑了。

海雅終於知道了很多蘇煒小時候的趣事,比如跟班上同學打架,把人打傷了,家長帶著找過來,他爸爸在前面給人道歉,他偷偷往對方的水裏撒鹽。她也樂於與他訴說自己小時候的事情,家裏的特殊情況,不敢放縱的童年。她還知道蘇煒小時候的夢想是做宇航員,飛上宇宙。她也訴說自己的抱負,要做一個同聲翻譯,為此她沒有選擇父母希望的工商管理,而是報考了N大英語系。

她和蘇煒從來沒有說過這麽多話,關不住的話,像洪水一樣,彼此都渴望了解對方,也渴望對方來了解自己。

說到後來,海雅嗓子都啞了,索性整個身體靠在他身上。屋子裏已經很暗,只能看清一些家具的輪廓,可她還不想開燈,開燈就像仙女的魔法時間到了,這愉悅飛馳的感覺會煙消雲散。

“蘇煒,你這些天去哪裏了?”她聲音啞啞的,帶著一絲慵懶。

他沈默了片刻,雖然沒說話,但她還是敏感地察覺到氣氛有微妙的改變,有一些事,他並不願分享,而那些又正是她最想知道的。

“蘇煒?”她不安地擡頭,在黑暗裏看著他的眼睛。

蘇煒垂下眼睫,聲音變得很淡:“去了G縣,找一個人。”

G縣,很耳熟的地名,她似乎在哪裏聽過。海雅凝神想了半天,突然靈光一動:“你、你還在找那個通緝犯?”

她記起那次譚書林非要把她拉去看自己的酒吧,結果蘇煒來找老維,順便把譚書林揍了一頓。G縣這名字還是從老維嘴裏說出來的,貌似蘇煒要找的那個通緝犯有可能會去那裏。

他輕輕嗯了一聲,略微動動胳膊,似乎不願再說這事,海雅卻不肯放過他:“你為什麽要找一個通緝犯?抓捕通緝犯人,應當是警察的事。”

蘇煒嘆息:“海雅,一定要說這個?”

她沒回答。

他說:“我和你說過,現在是法治社會,我們是一群游走邊緣鉆空子的人,有些事是絕對不能做的,比如殺人、販毒。一旦有人破壞規矩,我們就要比警察先找到他。”

海雅陡然感到一陣寒意:“……找到了之後?殺了嗎?”

蘇煒冷冷笑了一下,慢慢把手從她肩上拿開。

海雅一把抱住他的胳膊,像是不允許撤退一樣:“為什麽要做混混?為什麽不找個工作?”

蘇煒沒有說話,他口袋裏的手機在這個最微妙的時刻突然響了,不再是單調的滴滴鈴聲,這鈴聲還是她給換的,換成張學友的《夕陽醉了》。他先沒有接,直到張學友的歌聲唱到第三遍,才慢慢取出手機,看了一眼。

屏幕上的名字似乎並不讓他感到愉快,僵了一會兒,蘇煒才接通,第一句話就是:“有事?”

話筒對面的人說話聲音不大,還有些絮叨,啰啰嗦嗦講了一長串,蘇煒不耐煩地打斷:“我很好,沒事的話,我掛了。”

對面的語氣變重了一些,說了一會兒,又漸漸變得溫和,蘇煒深深吸了一口氣,低聲說:“過去的事別再提了。”

來電人似乎是個蘇煒很熟悉,但又不怎麽喜歡的人,海雅悄悄去了一趟廚房,給壺裏的花茶灌水,出來的時候,燈已經亮了,蘇煒站在客廳中央,神色平靜。

“……你要走了?”海雅端著玻璃茶壺,僵硬地站在廚房門口,神情有掩飾不住的失落。

蘇煒漆黑的眼睛靜靜看著她,忽然問:“海雅,要不要和我一起去?去……見我叔叔。”

她大是驚訝:“你還有叔叔?親叔叔嗎?”

他嗯了一聲:“好久沒見他了。”

海雅趕緊進房間,在地上的行李箱裏亂翻。她一直以為蘇煒早已父母雙亡,孑然一身,所以才選擇自我墮落的路,甚至越走越遠,原來他還是有親戚的,肯帶她去見,是不是意味著他也有意願將那些不願說的事間接告訴她?

她選了一條端莊大方的淺綠色連衣裙,今天蘇煒沒有騎摩托車,所以不必擔心裙子被風吹起來。

蘇煒的叔叔會是什麽樣的人?做什麽的?為什麽蘇煒知道是他來電,顯得不那麽愉快?雖然他們說了一下午的話,但仔細想想,他說的都是高中前的事情,對他父親死後的一切,都只字不提。

海雅一路在的士上想了很多,下車的時候,蘇煒抓緊她的手,甚至抓得她有點疼。

他的聲音很低:“陪著我。”

不是“跟著”,不是“別亂跑”,他說——陪著我。

海雅分開五指,和他緊緊交握在一起,任由他領著自己往前走。這附近並不是什麽繁華商業街,從半舊的樓房和路邊眾多的小吃攤來看,似乎是個比較陳舊的生活區,蘇煒停在一個特別破特別小的米線店前,頓了一下,最後飛快拉著她進店上樓。

八點多,米線店已經沒什麽客人,二樓角落只坐著一個中年男人,普通的白襯衫西褲,鼻梁上還架著一副眼鏡,眉宇俊朗,蘇煒的輪廓有幾分與他相似,不過他是清冷,他叔叔則有些唯唯諾諾的味道。他見著蘇煒,稍猶豫了一下,然後起身迎了過來。

“小煒。”叔叔小心翼翼喚了他一聲,然後才突然驚覺蘇煒身邊多了個女孩子,用一種略帶驚惶的眼神看了一眼海雅,大約是被她出乎意料的美艷震撼了一下,他更驚惶了。

“過來、過來坐。”

蘇煒叔叔小步往回走,抽了兩把塑料椅子,這種小店的餐桌椅子總是帶著油膩膩的感覺,他用面紙擦了好久,才客氣地招呼:“坐吧,幹凈了。”

他異樣的客氣和驚惶,令海雅有些不安,蘇煒冷靜地牽她過去坐下,介紹:“叔叔,這是海雅。海雅,這是我叔叔。”

海雅恭敬地問好:“叔叔好。”

蘇煒的叔叔急忙點頭:“你好你好,別客氣,想吃點什麽?這家米線店開了十幾年,口碑一直不錯,小煒小時候最愛來這邊吃。”

海雅客氣地讓長輩先點,他叔叔勉強朝蘇煒笑了笑:“我記得你最喜歡這家的紅燒牛肉米線,現在還喜歡嗎?”

蘇煒點頭:“那就紅燒牛肉米線。”

三碗米線很快端上來,用的碗都比別家大一倍,和小盆似的,裏面滿滿的濃湯,大塊大塊酥爛牛肉攤在米線上,配著碧綠的芫荽,鮮紅的辣油,令人食指大動。海雅餓得厲害,但又不好意思放開肚子吃,只能用筷子絞斷米線,一點一點往嘴裏送。

蘇煒叔叔用幹凈的勺子將自己碗裏的牛肉送到蘇煒碗裏,似乎這熟悉的香味和蘇煒的安靜順從令他漸漸放松了,他低聲說:“多吃點牛肉。”

蘇煒笑了笑:“最近好嗎?頸椎病看的怎麽樣了?”

他叔叔似乎對頸椎病這三個字感到尷尬,摘了被霧氣弄糊的鏡片,用面紙擦拭:“挺好……沒什麽問題。”

再看看一旁安靜吃米線的海雅,他又說“你有了女朋友,肯帶來見我,我很高興。”

海雅突然被他提到自己,趕緊擡頭對他微笑,蘇煒叔叔一面擦眼鏡,一面繼續說:“你現在有了女朋友,肯定下來,那最好。好好找個工作,好好過日子。你結婚的錢,我都幫你準備好了。”

蘇煒停下吃東西的動作,定定看著他,他叔叔有些慌亂地從口袋裏取出一張銀行卡,推到他面前:“這裏面……裏面有二十萬,那時候、那時候的錢一分不少都在裏面,密碼是你生日。你拿去,好好過日子。”

蘇煒面無表情:“不用了,你留著看病,頸椎病治不好是個大問題。”

他叔叔沈默了一會兒,嘆了口氣:“小煒,你別怪你嬸嬸,女人家總是這樣……錢我真的沒動,一直給你留著,你看……”

“我說不用了。”蘇煒把卡推回去,打斷他的話,“我現在不缺錢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最近身體有點不適,狀態不容易找到,不好意思,遲了一天。本來說日更的,可是真有點吃不消。下次更新是後天,明天要去醫院,同學們也要保重身體,春天來了,季節交替,很容易生病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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